第十章 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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飯店門口走進來一群人,幾乎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。帶頭的是四個服飾華美的年輕男女,另有一些護衛模樣的男人,個個樣貌精乾、如臨大敵。這些人初看像是結伴外出遊玩富貴子弟,細觀其風塵仆仆的樣子又像在趕路。主人模樣的共有兩男兩女。其中,樣貌最顯目的是個男人,大概三十歲左右,體形異常魁梧,差不多得有七尺高,一頭黑髮又短又直,蓄一口漂亮的下唇短鬚,身裹硬皮灰甲,腰插寬直重劍,足有四五十斤。另一個男人要年輕一些,體型瘦削,麵貌俊朗,雙目含星,頭紮鑲有藍寶石的抹額,肩披綠綢的長披風,腰係一看便知名貴的細劍,劍柄與劍鞘都雕飾繁複的花紋,嵌有數種不同顏色的寶石。兩個女人個子都不高,脖圍同樣款式的灰狐狸鬥篷,看起來年紀也相仿,大概二十歲上下的年紀,其中一個身形尤為嬌小,麵貌清秀,卻冷如含帶霜雪,一頭棕黃短髮捲曲披散,另一個拿紫色頭巾攏住漆黑長髮,舉止嫻雅,貌美絕倫,微笑如風沐,顧盼似泉漾,說話輕柔似力有不堪,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婉約之美。“多娜,那邊包房怎樣?”說話的是年輕的英俊男人。紮紫色頭巾的女人微微點頭,“讓大家都進來坐吧,吃點熱的。”在漢尼的殷勤引導下,四個主人樣的男女在靠窗包房坐下來。隨從們選擇就近兩張桌子,將包房拱衛在內。說是包房,僅算是高出兩級台階的小平台,用欄杆圍成隔間而已。布.若爾隆心知這些人來頭不小,頗覺奇趣,不時觀察其舉止,卻迎上一道冷銳的目光,正是那小個子女人。他便假意看向別處,悄悄留意動靜。夏魯特顯然跟這群人有什瓜葛,趁著對方冇注意,埋頭縮肩,匆匆離去。這加劇了他的好奇心。待點的麪皮湯上桌後,他就著夏魯特留下的烈度果酒,一邊細嚼慢啜,一邊伸長耳朵偷聽包房的談話。高壯男人名叫鮑爾,年輕男人被稱作李--這是聯邦貴族的姓氏。小個子女人的稱呼比較特別,男性同伴稱她為蓋伊--這也是姓氏,名叫多娜的女人稱她叫溫妮。不過,奇怪的是,小個子女人對女伴稱呼與男人們是一樣的。“尊敬的鮑爾先生,按你的意思,我們是繼續往康城去呢,還是就此打道回府?”李姓男人顯得非常活躍,而且顯然對高個子的鮑爾有所不滿。鮑爾背對外麵,不見其表情,不過他的言行表明他無意針對挑釁,“天氣陰寒,恐怕將要下雪,路上又要難行了。況且,那邊情況不明,為了安全起見,還是叫你手下多跑幾腿纔是。”“多娜,你看有冇有必要讓小五再跑一趟?”李姓男人問。與對大個子比起來,其態度明顯有所不同。多娜掏出手巾,一邊輕細地擦手,一邊柔聲問:“大家都看過弗德.肖邦的《博聞異錄》?”李姓男人迴應說:“我好像翻過,是一本故事書吧?”“此書曆史久遠,與王國曆史大有關聯。有些部分雖與正史有異,有些部分卻可作為差缺的補充。我想到書中一個故事,是關於大賢者安庫魯迪的。”鮑爾說:“我雖然不喜歡讀書,卻很喜歡聽多娜講故事。”多娜以溫柔的笑作迴應,“書中記載,大賢者安庫魯迪活躍在第二次聖戰時期。不過在正史上,並無此人相關記錄。書中有如下一段描寫。安庫魯迪率領黑鵠團與科多人在恩港口一帶激戰,相持三天三夜,傷亡慘重,被迫撤退,深入露**姆山脈,以期利用地形鉗製對方攻勢。不料,敵人奇兵突然從後方殺出,兩麵夾擊。黑鵠團幾乎全軍覆冇,安庫魯迪為此付出了一條胳膊的代價。據《創世曠語》記載,大惡魔修米卡斯擁有數量龐大的地下宮殿,宮殿間相互連通,紛繁交錯,這是甘受其奴役的死亡兵團的功勞。”“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,”李氏男人露出沉思的表情,“自從聖戰結束以來,蓋亞的邪惡兵團即便跨越死亡之河,也不會過於深入,更無力長期逗留。難道,他們想出了新的惡毒招數?”名叫蓋伊的女人說:“在我看來,你們中毒太深了。”多娜說:“十世以前,國家未設元理司,大學者兼掌史事,時有修撰,並非無人通編史書。溫妮,我等既為聖光的遺從,應當虔心修行,不屈不妄,方是道理。”蓋伊撒起了嬌,“好啦,我變成啞巴就是!”多娜道:“浩劫即將來臨,兩界陵替難以避免。在生死存亡之際,我們要更加努力才行。”“此地出現的靈異事件,可以解釋為某種征兆,”鮑爾捶打一下桌子,“我一點也不相信,軍隊那邊一點有用的訊息都冇有。”李氏男人很不以為然,“果如傳說所言,並川府這點兵力恐怕螳臂當車。大耳朵你我都知道,冇什本事,是個誇誇其談的主兒。我寧願相信,這不過是一場稍稍不同尋常的瘟疫。”多娜搖頭表示反對,“聖道護佑凡道,再曆已數百年,或有墮損,實屬尋常。不管真相如何,我等既受聖光蔭庇,當力查明真相,消除隱患,紓解群心,”將憂鬱的目光投向李氏男人,“我有點擔心尼格勒斯的小隊。”“這纔過去一天,也許被什事給耽擱了,”李氏男人的表情非常輕鬆,“尼格勒斯和他的小隊成員都是萬中挑一的精英,你不必太過憂心。”“我想起來大鬍子乾巴鬼了,”蓋伊放下湯勺,“我真後悔,冇有一把火將他那書閣子給燒光!”李氏男人笑出了聲,“你說的老傢夥是不是叫多格恩?”多娜掃視兩個同伴,“你們兩個真是太冇禮貌了!”蓋伊吐了吐舌頭,“這也不能都怪我呀!你走路就像剛上岸的三爪魚,說話就像一大群蚊子圍著你,嗡-嗡-嗡,怎趕都不走,還硬推薦書給你看!那些什先聖經典,學者大作,一本本吹得天花亂墜,我看就是發瘋的元理司老祭司們胡編的,或是大學院昏耄聾瞎的老學究看錯了故事,要是...”突然站了起來,指責端著菜走過來的服務員,“你腿也瘸了,小姐老爺們都快餓死了!”多娜冷著臉,“即便是尋常之人,也不應該取笑耆老,更不應該褻瀆聖典,何況接受告沐之人?《羅法經》篇首訓誡都忘了?”蓋亞伸臂直指熱氣騰騰的大盆燉肉,“哇,大夥快動手,聞起來好香!”多娜招呼同伴:“天氣苦寒,大家多吃一點,還要趕路。”這些貴族男女一邊用飯,一邊道說閒話,聲音或大或小,大多內容與疫情無關。布難以激起長期聽下去的興趣。有時候,他會將注意力從這些人身上跳開,或被下一步的行動纏住心緒,或留意觀察飯店內其它的動靜。大廳中間有桌喧嘩的賓客,似是一群木材商人,大多時交流生意經,偶爾也會談及來自南方的疫情。不過他們情態輕浮,說出來的話難以叫人采信。貴族手下的這些跟從也很有看頭。兩桌共有六人,極少開口說話,即便交談也是竊竊低語。有個腰懸長劍的年輕隨從曾出門送過飯,外麵應該留有看守。布推開窗戶縫隙向外觀察,看到一輛地古魯大車,還有幾匹馬,並冇有看見人。飯店內這些仆從攜帶各式刀劍兵器,有個人使用的應是大型槍械,被用厚素布緊緊包裹嚴實;另有一人腰插特種兵器,像是一把長刀,其刀柄部分卻又是手槍的造型。不過,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貴族男女們。從他們接下來的談話中,布陸續提取到了一些有趣的資訊。李氏男人應是這趟出行的主人,來自聯邦賽爾。鮑爾不知從哪來的,不過明顯與李氏男人相互看不上眼。兩個女人都來自王都嘉卡,多娜的身份尤其不一般,三個同伴對她尊敬有加。“哎,呀!”靠街窗戶冷不防被人拉開,伸進來一個蓬頭垢麵的腦袋,驚煞了正在享受飯後甜點的貴族們。李氏男人男子又驚又怒,拔劍在手,挺軀擋在女人們身前。隨從們的反應也很快,有人同來護擋,有人閃出門去。不過,人們很快意識到,這不過是虛驚一場。唐突者是個老乞丐,諂著一張皺巴巴的老臉,向貴客們乞討飯食。“臭死啦!”蓋伊捂住鼻子,指使隨從們將老乞丐轟走。老乞丐卻死死扒住窗沿,不願鬆手,嘴胡亂央告。多娜目視桌上盤剩下的幾塊酥餅,“這些都給他吧。”李氏男人說:“老傢夥不知死活,還敢驚煞你們,等我拔光他幾顆老牙解恨!”漢尼喝令夥計將老乞丐趕走,低聲下氣地向貴客們道歉。兩個男招待如狼似虎,牢牢架起老乞丐,將他扔在道路對麵。老乞丐不依不饒,抱住一個招待的大腿。這侍者氣憤不過,狠狠地踢了老乞丐一腳。見夥計還欲行凶,布出聲予以喝止:“住手,別打了!”他已認出老乞丐正是前些日子出手相助的恩人。他昂然而出,扶住老乞丐,將他帶進來坐下。“大叔,麻煩上一隻烤雞,剛纔那種。”他告訴老闆漢尼說。漢尼偷眼瞅看角落上的包間,“肮貨驚煞我尊貴的客人....不是我不願意賣,您這是瞎花錢,冰棍當火盆架子,白搭。”布向麵那桌尋看過去,剛好與名叫多娜的女人目光相遇。對方微微點頭,以示友好。他並未料到有此待遇,臉色一紅,連忙別過臉去。老乞丐拿手木棍戳擊地麵,樂不攏嘴地歡嚷:“好呀,好!”不待新菜上菜,他便將夏魯特吃剩下的雞骨架抓起來啃食,又拿起空酒罐搖晃,“酒,酒!”包房的李氏男人說:“難得的好心情,這給毀掉了。”鮑爾提起重劍,“既然大家都吃飽了,這就出發吧。”李氏男人陰沉沉地發笑:“尊敬的鮑爾先生,既然有所顧慮,您何不在此地逗留數日,好好遊山玩水一番?等我們返回,再來接您?”鮑爾從容道:“我還是那句話,多娜去哪,我就去哪。”李氏男人的笑容越發曖昧,“你家的傳統不是見利忘義,專挑軟的欺負?”鮑爾看來生氣了,扶劍沉聲說:“家族榮耀不可辱冇,你不要欺人太過!”蓋伊一手捂緊鼻子,一手按住鮑爾的手腕,“你們想要動手,出去打也不遲。”鮑爾哼了一聲,提起重劍,率先出門而去。隨從將雙陸行獸牽引的地古魯大車趕到門前。待女士們鑽進車棚,一行人紛紛騎上馬,護擁前後,沿著街道,緩緩離去。布目送這些人遠去,等到收回目光,驚見老乞丐正倒著酒罐往嘴灌酒,連忙將酒罐奪過來,烈酒已消去了大半。“您慢點喝,小心喝醉了!”老乞丐捧起碎雞骨頭,“喝成這個,又能怎樣呀?”他居然完整地說出了一句話。布見老乞丐看似癡呆,話中別有深意,故意挑言說:“您可知道,剛纔您得罪的是些什人?”老乞丐斜過身,猛喝數口酒,將送來的整雞搶在手,大口啃嚼,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從哪來,都是歸途。到哪去,都是亡路。生不可喜,死不必哀。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朝骸骨蓋白露。”布見這話說得奇特,越發肯定老乞丐是個異人。他又試著問了幾句,想要套出老乞丐的來曆。老乞丐卻不再看他一眼,隻顧著吃喝了。他心想老乞丐定是無意與己有所瓜葛,聊以一飯相酬,飯後再贈些錢財,也算了卻一樁前事。他不再追問下去,專心挑食殘麵。正喝著麪湯,身後突然擾攘起來。他扭身看過去,隻見門口亂鬨哄地闖進來七八個人。老乞丐似乎跟夏魯特拜過師傅,也將身體一萎,滑進了桌子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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