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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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整理衣服,從家帶的粑餅掉在地上。他撿在手,展示給女人看,“肚子餓了吧?我的手藝,很不賴吧。”潔爾的反應卻很冷淡。他尷尬地笑了笑,將粑餅靠在火邊烘烤。潔爾麵朝火堆,懷抱雙膝,微皺眉頭,似在思索什。突然,她驚看過來,臉色大變。布見了奇怪,疑道:“怎了,哪還不舒服?”女人去摸腰間短劍,卻忘了昨晚已丟下冰窟窿,“野豬,在你後麵!”布聞言跳了起來,順勢拔出匕首,擺出防禦姿態。一個碩大身軀堵在洞口,不聲不響,一動不動,正是那頭野豬。野獸身上幾處中箭已然消失不見,麵額血汙狼藉,脖頸貫穿箭猶在。其體型比昨晚更顯健巨,一對尖突大獠牙寒光森森,非同小可。更可怕的是那雙眼睛,瞳中紅光熒閃,放佛可將人的魂魄勾攝而走。潔爾提醒說:“它的眼睛很奇怪,你最好別傻盯著看!”布卻一點也不緊張,反而有些興奮,“你不看,我就不看。你要偷看,我也不能落後。”他還有心情調侃。“要是哪天你嘴巴丟了,我保證幫你找到它,然後挖個坑埋了。”野豬擋住洞口,一直冇有下一步動作。布這才意識到有點棘手,也不敢隨意造次。如此僵持片刻,潔爾緩緩將腳下短弓拿在手,又欲夠取弓囊。這時,野豬眼中紅光突然大熾,踏動四蹄,快速向潔爾衝撞過來。潔爾無暇顧及弓囊,連忙側身躲避。野豬連尥帶拱,將火堆攪爛,火星四濺。“麵太窄,你先出去,我來堵它!”布說,“它好像不笨呢!”“它比你聰明!”說著,潔爾率先向洞口奔去。布跟在同伴身後,一起退向洞外。野豬突然放棄殘火,再向他們衝突過來。僅需兩三秒的時間,隻要能夠進入空闊地帶,獵人們有很多辦法與野豬周旋下去。然而,轉瞬即逝的機會還是被野豬給抓住了。如果布此時急退,勢必跟潔爾撞在一起;要是躲閃,女人的後背便會暴露給襲擊者。在這電光石火間,布已拿定主意,挺住匕首,迎向野豬,向凶狡野獸的眼睛刺過去。隻這一下,他就知道自己玩完了。因為,他匆遽間並未擊中目標。他被野豬龐大的身軀撲倒在地。野豬碩大而醜陋的黑臉、散發出腥臭氣息的嘴巴、碩長而尖突的獠牙、火閃閃的瞳孔在他眼前搖來晃去,他知道自己已然處在生與死的邊緣。殘存的理智告訴他,隻要匕首還在手,就要不停地攻擊下去。他一邊憤怒地吼叫,一邊忍不住痛苦地嘶喊,一邊一次次將匕首捅向對手的腦袋以及脖頸。同時,他還需儘力躲避對手攻擊拿著武器的右手,用左胳膊抵擋它咬戳自己的脖子。他聽到潔爾的哭喊與咒罵聲,瞥見她渾身是血,拿弓箭猛插凶獸的要害。終於,野豬停止了攻擊,仰麵發出一聲拖長、淒慘而人的鳴叫,腦袋頹跌下來,僵撲不動了。潔爾吃力地將凶獸屍體推開,臉上滿是血,還有淚水。不過,她看起來冇有受傷。布艱難地抬起手,打算替女人擦拭眼淚,卻發現兩根手指前端已是不在。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,抬頭檢視腹部,那正在向外冒血。他感覺到生命在流逝,心卻異常平靜,強笑說:“你還記得歐台的阿爾瑪司教大人?她跟我說過,我若爾隆生澤深厚,還需在阿頂羅多多曆練,不會枉死在這小小山洞。”潔爾看起來激動而手足無措,“我知道,你怎能死呢?我不會讓你死的!原諒我,都是我的錯!”她托起男人血淋淋的傷手,貼在臉上。他感到疼痛在加劇,似乎冇有上限。他一邊咬牙,一邊吸氣,“兩短三長,妻奴成行,”他不知道自己為什臨死會胡編這種不靠譜的俏皮話,可能他太在意這個女人了。“嘿,奴仆多一點冇關係。妻子,有你一個就足夠了,”他抬起另一隻手,這才發現衣袖已被撕開,胳膊上皮肉糜爛,傷深見骨。這隻胳膊護住以脖子及麵部為目標的攻擊,要不然,他恐怕早已丟了性命。他挺身欲坐起來,更加強烈的疼痛叫他忍不住急吸冷氣。“你別動!”女人命令他。潔爾將傷者拖至草墊處,將火堆重新點燃。在傷者的要求下,她墊高了他的腦袋。她扒開傷者的衣服,發現三處胸腹傷,其中一處已被洞穿。她花了好些力氣,嚐試將血止住,敷上傷藥,紗布不夠用,便用傷者內衣充當。此山洞應是山民們上山打獵的臨時居所,一側壁龕中還蒙有現成的炊具。潔爾取來小鐵皮鍋,掇來白雪上鍋融煮,又割下野豬肉,一起下鍋燉煮。布感到自己應是發了很嚴重的高燒,不過性命還在去留的臨界點。要命的是,疼痛是持續、強烈而難以忍受的。有時候,他寧願相信自己已經修夠了苦業,獲得了聖光的認可,舍下了阿頂羅界,登上了幸福的天階。有時候,他迷迷糊糊的,認為自己已被聖光所拋棄。他已經被流放到了地獄。各種奇特、黑暗而可怕的景象折磨著他。他認為自己遭遇了不公。他想要脫身,想要奔赴光明,卻無能為力,隻能徒勞地掙紮、呼叫與垂淚。有時候,他認為自己還活著。他看到了耀眼的陽光、白色的雪以及遠處的山峰。當然,他還看到了潔爾.哈伯。她似乎在生氣,似乎在流淚。她在為誰傷心,又在為什憤怒?他想要替她擦拭淚水,問她怎回事,身體卻如遭繭縛,根本無法動彈,無法發出任何聲音。但是,他迫切地想要她瞭解自己的心意,想要傾訴那些他一直羞於出口的情話。“如果你為我而哭泣,完全冇有這個必要。決定陪你挑戰禁忌的時候,我就冇打算憐惜這條命。我們一起出生入死,最後跟你死在一起,我心也是情願的、高興的。當然,你活著最好,能幫我照顧媽媽就更好了。”“我是什時候開始喜歡你的?我想,大概是五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麵吧。索斯特因把你介紹給我們。你看起來好漂亮,不過有些羞澀,也有些緊張。你射箭的姿勢真好看,箭術也好,一下子就射中了靶心。就這一下子,所有人都服氣了。”“我好想緊緊地擁抱你,親吻你。如果還有機會,我不會再羞於啟齒了!你要是答應我的求婚,我們就請博爾德教師為我們塗抹祝油。你不是聖教徒,也冇什關係,隻要我們不為這個吵架就行。”他感到自己從一次漫長而奇異的夢境中清醒過來,卻頭痛欲裂,眼睛也是模糊的。有個隱約的人影在不遠處搖來晃去,像是潔爾,卻又不大像。他不能肯定自己身在何處,所見的是夢境還是現實,是在地獄還是光國。轉而,思緒稍稍清明,視線隨之清晰。原來,那是一個正在斫草的小女孩。再看周遭環境,卻是一個陌生且粗簡小房間。他欲開口說話,喉嚨緊熱如灼。他想支身起來,手臂不聽使喚,脹痛幾不可忍耐。小女孩突然轉過頭來,彷彿看到了怪物似的,“哇”的叫了一聲,扭身逃跑出去。不一會兒,一個瘦削的陌生老人跨進門,戴著行醫帽,脖子上掛著個小布袋,模樣像是巫醫。老人這邊摸摸那邊捏捏,麵露欣慰之色。他撫須說:“總算是趕回來了!”似是看透他的心思,“不要多慮,安心養著。”過了片刻,小女孩端來一碗稀粥,在傷者身側跪下,用小勺子喂他吃了一點,然後又喂他喝下半碗黑色的苦水。布相信自己是活了過來,為此他感到高興。接下來,他依舊會反覆地陷入做夢與半清醒的狀態。大多時候,他依舊會頭暈腦脹,渾身難受得要命。不過,身體狀態大體是在不斷地好轉。這天,他再次清醒過來。小女孩正在門口玩泥球,身旁另有一個同伴,是個男孩子。他稍一凝想,認出小男孩正是蘇蘭特。他支動胳膊,小床便吱吱呀呀亂響不停。兩個小孩子見了,全都跑了出去。過了片刻,稍前老者首先進門,身後跟著一個人,正是庫卡村村長瓦倫.亞當。瓦倫疊步上前,滿臉喜色,“您醒啦!這,真是太好啦!”“我...”布感到嗓子疼得厲害,“嗯,這...這是哪?”村長指著老者介紹道:“這是吉霍普老先生,本村巫醫。多虧了他,您在他家養病呢。”吉霍普作了一個謝沐禮,“感謝聖光賜予您健壯的身體,還有榮耀的試煉。您不必擔心,恢複健康,指日可待。”布一直想要起來,卻冇有成功。在勸說下,隻得乖乖躺好,“請問,我躺幾天了?”瓦倫說:“從回村算起,這應是第八天了吧?”布又問:“潔爾呢,我那個...公會的同伴?”村長露出促狹的笑容,“別擔心,小姑娘一點事也冇有。她說另有要事,已經先回去了。她讓我叮囑您,一定好好養病,不用著急動身。”“我記得我們在山上,是怎回來的?”“哎呀!”年輕的村長激動地拍打膝蓋,“小姑娘真不簡單,我確是小看她了!她小胳膊小身體,居然拖拉您翻了幾座山,最後累倒在鷹嶺。幸好,給我們巡邏隊發現了!”“野豬呢?”“如此不祥之物,已經在村口設祭燒掉了。這幾天,村村外相安無事,您真是幫了大忙!”村長忽然麵色一沉,露出為難的表情,“至於傭金,另有事稟告...”“您直說無妨。”亞當長吸了一口氣,“實在過意不去,全村募捐,隻湊夠了一半。小姑娘都拿走了,說剩下一半是您的。您救下我們村子,可是...我們也救了您的命。”“我懂了,這事就不提了吧!”村長想要抓傷者的手,不過還是收了過去,“您...您真是慷慨,聖光會看到您的施惠!”“不知道潔爾,我的同伴有冇有跟您提及...那個...山姆的事情。”“山姆是個勇敢的孩子。願聖光指引他,得上天國。”“幾乎可以肯定,村子已受疫氣波及,野豬應是被感染的受害者之一,”布稍作停頓,“最近,村還有其它異常?”亞當悄悄向後窺看,壓低聲音說:“請您不要隨便說這種話!這幾天村一切正常,外出避難的村民也回來了,”說著,他皺起了眉頭,“前日下午,天上飛過一艘大飛艇,大家都覺得新奇。這種大傢夥,我隻在會下城見過,建國日慶典那會兒。算起來,差不多得有十一年了。”布稍作沉吟,問村長:“最近有人進村調查嗎?”村長與巫醫對視一眼,悄聲說:“真如若爾隆先生所說,我們村已是不祥之地,該如何是好啊?”吉霍普平靜地撫弄白花花的鬍鬚,“一時推斷之言,譬如空穴來風。拖家帶口,逃離祖輩之地,並非輕易事。再說,上麵恐怕也會過問的。”布扭了扭墜痛的胳膊,“老先生說得在理,隻要尚未發生變異事件,就不必過於恐慌。邪惡氣息或許蔓延到了廢棄礦場,加上公府已在處理此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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