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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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正是潔爾.哈伯。她敏捷地從巨石上滑下來,率先奔向野豬丟下的獵物,正是小男孩蘇蘭特。小男孩看起來並無大礙,隻是過度驚嚇,已然昏死過去。亞當村長帶領幾個手執弓箭叉網的獵戶,急急趕來。村民們見此情形,大大地鬆了一口氣。佈告訴他們,野豬已受重傷,承諾這晚必除禍患。村民們自是歡喜不迭,圍住宣言者,紛口誇讚,傾訴摧殘之苦。布瞭解自己的處境,也大概能猜出潔爾的心態。女人冇有當麵拆穿他,這是個好兆頭。不過,他畢竟是第一次乾這種不光彩的事。在打發走村民後,他借閒聊以掩飾尷尬。“你看,今晚月色真不錯,乾活就跟白天一樣輕鬆。”他說。“如果我不幫忙,恐怕有人已經不能站著說大話,”潔爾雙手插在胸前,麵上毫無表情,“你來乾什?”他裝著冇聽見,帶頭向血跡走過去,“野豬異常凶殘,恐怕已經變異。”“我冇記錯的話,”潔爾跟在他後麵,“這是個人委托。副本在我手上,貌似冇有你的名字。”女人依舊不依不饒。他心開始後悔。他喜歡按自己的方式做事,此刻顯然不在他的節奏上。不過事已至此,他必須要考慮到,潔爾極有可能會發火,然後把他趕走。“我...我向你道歉來了。”他匆匆忙忙地說。說完他纔想起來,他已經與潔爾暌違了一個月。最近一次見麵還在上個月的一天,當時天氣還不算太冷。內特不知從哪搞到一筆錢,請幾個同執聚會吃飯,潔爾也在場。這場酒會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,潔爾率先告辭離開。他送潔爾出門,卻是酒燒糊了腦子,當街偷襲,親了她的臉。他的代價是女人一個響亮的巴掌。他和潔爾本是同年,都是公會五級協理員,也合作乾成過幾個漂亮的委托。別人都認為,他們是天生的一對。他心喜歡這個女人,隻是從來冇有表白過。事後,他也懊悔了一陣子。潔爾臉上閃過一絲羞赧之色,不過很快被憤怒取代,“老混蛋,知道我不會給他塞錢,但是你會!”不耐煩地走出兩步,“我不需要旁人插手,不想捱揍就給我滾回去!”“我媽媽又生病啦,我需要錢買藥,”他道出了自己的苦衷,“我也不放心你,請讓我跟你一起乾活!”潔爾狠狠地瞪看男人,“別跟我套近乎,你媽媽跟我有什關係?”話是這說,她最後的語氣卻是軟的。她蹲了下來,用劍尖挑起沾染血跡的雪,自己先聞了聞,再將短劍交給男人。布湊上鼻子聞了一下,一股腥臭的氣息直衝大腦,“怎是這個味道?”他問。潔爾瞪了他一眼,“還有膽子留下來,還是我雇個大車送你回去?”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我寧願相信,我們走個許路,就可以搭火享受變種野豬大餐。”潔爾意味深長地冷笑一聲,“我們等著瞧吧。”兩人循著野豬留下的血跡,尾隨上去。潔爾手持短劍,帶頭在前。布搭著弓箭,跟在後麵。他以為很快就能見到野豬的屍體。出乎意料的是,地上的血跡一直在延伸,足跡也絲毫不見散亂。漸漸的,他們已深入群山之中。隨著地勢升高,寒氣更烈。緊勁北風捲動雪珠,直往臉上撲打,刺痛難忍,套著牛皮靴的腳底像是踩在冰麵之上。翻過一道陡坡,獵人們進入一處較為平緩的鬆林地帶。布張目望去,但見遍地雪樹,影如人立。他再也忍耐不住,拉住女人的胳膊,“雪夜凶險,我們明天再來收屍吧。”潔爾作出噤聲手勢,似乎發現了什。他不敢怠慢,勒緊弓弦,注意傾聽,然而除去寒風鼓動耳膜的呼嘯聲以及捲動雪粒的沙沙聲,並無其它異響。潔爾壓著聲音問他:“你聽過血烏鴉的故事?”“紅爪寇德?”布知道,村民們總愛用血烏鴉的故事來嚇唬小孩,說小孩晚上還在外逗留會被血烏鴉寇德抓走。他小時候也聽過同樣的故事。“哈,冇想到,你還是個冇長大的孩子!”女人的表情依舊疑惑不解,“有隻怪烏鴉,一直跟著我。”他取笑她:“哈伯女士英勇無雙,原來也是有軟肋的。”潔爾不滿地瞪看男人一眼,“那種感覺很奇怪,好像我能明白它的想法。它想要跟我親近,跟我說話。但是,它應該跟野豬是一夥的。”“看來還是隻會巫術的烏鴉,”布說,“既然這邪門,我們是不是迴避一下?”女人卻冇有上他的套,“隨你的便,我也冇攔你!”隨著探索的繼續下去,地上血跡漸漸稀少,地勢卻越發險逼難行。有那一小段路,身旁便是高陡的深穀,一不小心會有摔墜的風險。也不知跋涉多久,在一塊平突的大石下,野豬的血跡終於徹底消失,隻剩下一排依舊規整的足跡。布翻上了大石,但見星空明月之下,夜色透明如水,山穀闃寂清遠,四周層巒疊峰,樹木參差挺拔,幽深如刻畫。“這是個陷阱,我們回去吧。”他開始相信此時的山穀是個危機四伏的魔窟。潔爾卻一句話也冇說,追隨足跡而去。他隻得滑下大石,繼續跟在後麵。他們很快抵近一處山壁。一個偌大的洞穴出現在眼前。野豬的足跡隱入了黑色的洞口。就著明亮的月輝,布看到洞口上方刻著幾個奇怪的符號。他強拉女人往回走,“野豬隻是誘餌,我們不能上當!”潔爾憤怒地甩開束縛,她的俏臉因扭曲而怪異、醜陋。她大步上前,向洞內射出一支火箭。火箭撞在壁上,轉眼就熄滅了。布再次上前拉住女人,將她帶離洞穴。潔爾氣急敗壞,拔出短劍,甩手劃割下去。“我相信,野豬遲早是我們的,”女人的衝動表現讓他既意外又擔心,“但是,我們不能把自己放在砧板上!”女人稍微愣了一愣,然後煩躁地轉了個圈,“懦弱!無能!生氣,真生氣!”潔爾強要進去,他很快再次妥協。他提議作個火把,女人同意了。他在附近找到一根枯枝,用匕首削成短木棍,將背囊的破布撕開,抹上僅剩的一點鹿油。潔爾早已等得不耐煩,將新製的簡易火把搶在手,捏出火焰點燃,率先踏進洞穴。洞穴內較外麵明顯暖和多了,沉悶而潮濕,裹雜著像是動物屍體腐爛後產生的難聞味道。深入洞穴大概一百多步,周圍一下子空闊起來,原本天然的坑窪地麵也變得平坦。布正覺詫異,昏黃的火光下引出一口怪洞。洞口高大且方正,一看就不是天然形成的。他大吃了一驚,將女人拚命往迴路拽,“這是惡魔之門啊!”潔爾掙紮著說:“惡魔與地獄,全都是謊言,官老爺騙人的把戲!”“怎能這樣說話?”布覺得很不可思議,好像眼前站著個陌生人,“就算當官的愛說假話,博爾德老先生也會說謊?不僅德高望重的老人這說,書上也這說,每個人都這說。最要緊的是,私闖禁地可是犯罪呀!”潔爾哼了一聲,“那些混蛋有這可怕?”“《聖謨訓誌》記載,擅自闖入惡魔禁地,哪怕吸入一丁點汙濁氣息,死後必然墜入地獄道,甚至沉淪無儘虛空,永世不得輪迴。**師安格斯不顧禁忌,偷入火魔天井。百年以後,盜掘賊才發現他的骸骨。大賢者柯本受到蠱惑,踏足惡靈深淵,靈魂永遭禁錮,最終成為大惡魔,永世遭人唾棄。”“別當我是傻子,什都不知道!安格斯最後一次遊曆時,已經八十多歲,死在哪都有可能,所謂‘禁錮之說’,完全就是胡說八道!《聖謨訓誌》是上古無名氏的書籍,麵那些東西,隻能算神話故事,所謂大賢者柯本,根本無中生有!”“《聖謨訓誌》怎說無名氏寫的?”布的心冰冰涼的,“作者乃是王國道爾特王子的私生子、大學者皮格力斯,《道根遺錄》寫得明明白白!”“我對騙人的垃圾不感興趣!這些地方我進去過很多次,不是活得好好的?”與眼前這個女人認識五年多來,他認為自己瞭解這個女人。他曾數次勸說女人接受告沐,都被她以各種理由給拒絕。原來,她的腦袋居然裝著這些驚世駭俗的可怕想法。在搖晃的昏暗光影下,女人秀麗的麵龐有些邪魅。他不由得體生寒意,想著該如何區處,女人已舉起火把,獨自走向怪門。這趟山村的冒險透漏著詭異。變異的野豬不比尋常,潔爾也不同往日,彷彿變了個人。“如果潔爾不再是潔爾,存心加害於我,乾嗎還要救人?難道,她想要害我成為另一個惡魔倀仆?”想到這,他簡直不寒而栗。“如果來生都要在無儘地獄輪迴,進而靈魂澌滅,那將會多煎熬、恐怖!”潔爾帶著火光隱入門內,四週一下子黑暗下來,“三道輪迴,各有宿命。或許命中註定,那就跟她一起吧!”他跟著踏進門來,發現這是一個不算闊大的空間。潔爾呆立在當中一個奇形怪狀的大傢夥前麵,瞥見他靠過來,手指道:“我以前從未見過,你見過冇有?”就著昏暗的火光,布膽怯地看向眼前的巨大怪物。這顯然是具遺骸,模樣醜怪至極,好似仰躺的蛤蟆,連接幾條交錯的曲狀遺骨,有的骨頭插進了牆壁。因年代久遠,怪物遺骨上汙跡斑斑,到處都是蝙蝠等動物的糞便,中間有一處大損傷,麵黑漆漆的,看不真切。似乎正有汙濁的氣息從破口噴湧而出,滿含著惡毒的詛咒。“真是可怕,”他忍不住控製呼吸,“你,發現野豬了嗎?”潔爾冇有回答他,而是繼續參觀空間。此地足有兩百納瓦,四下還有一些異端怪物的殘骸,體形要稍小一些,不過個個模樣猙獰可怖,見所未見。什布低聲道:“這些怪物不知道發生了什,好像經曆過一場慘烈的屠殺。《聖王紀略》提到,聖子胡普戰勝惡魔以後,所有異端都被消滅乾淨,屍骨無存。如果所記真實的話,此地應是被遺忘了?”潔爾顯得不以為然,“或許,他也不過是個騙子。”布驚得無法控製怒火,“聖子體內流淌著聖母美達奇的血液,正是他的卓著功勳,通往白色聖殿的天梯才從未被隔斷!”接著,他又補充說:“我不允許你胡說八道!”兩人來到一組歪歪斜斜的架子前麵。上麵蛛網紛錯,滿眼殘敗。一側頂端有件黑色怪東西,看起來像個烏鴉的雕像。布手指說:“這個,好奇怪啊。”潔爾伸手去夠拿。那“雕像”突然活了起來,振翅飛翔而去。“賊烏鴉!小心野豬也在附近!”布迅速勾起一支箭,射向起伏的黑影,不過他冇有打中。潔爾將火把遞給他,欲補以火箭。就在這時,一個嘶啞澀耳、一字一頓的聲音道:“啊-啊-不-不-不!”這聲音拖長而嘶啞,似是騰躍的烏鴉發出的。獵人們吃了一驚,麵麵相覷。潔爾問:“誰在說話,賊烏鴉?”“吾-名-修!”轉眼間,烏鴉撲騰著不見了蹤影。幾乎可以肯定,聲音就是烏鴉發出的。布悄聲說:“這東西非同小可,怕是跟野豬一樣的。”潔爾揚聲說:“你跟野豬沆瀣一氣,殘害村民,還敢跟蹤我,冇射你下來變成烤鳥串,已經是便宜你了,”兩人稍稍散開,向聲音傳出的位置悄悄包抄過去。“吾-意-高-潔,那-物-哎-呀-呀...”聲音的位置始終在變化。火把光力有限,空間大而闇昧不明。獵人們很快意識到無法確定烏鴉的具體位置。潔爾說道:“你回答我的問題,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?”“呀!啊!智-慧-不-違...”聲音又從另一個黑暗的地方傳來。潔爾問:“野豬不在這?”“那-物-已-遁,吾-可-交-換。”“賊烏鴉,你出來吧,”潔爾將弓箭收起,“我們接受你的交換。”“呀-呀!”烏鴉從一處角落飛出,落回之前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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